那个夏天的记忆
那年的夏,微风呼啦着,热浪从四周八面钻进来,尽管门窗全部打开,手里的竹扇也没有停过,但还是热得汗流浃背。这个夏天,我就要离开和奶奶生活过的小县城,去父母所在城市上学了,奶奶知道明天是要离开的日子,中午出门去农贸市场买了几个鸡蛋,便在灶前忙碌,说要给我做一碗我喜欢吃的鸡蛋面,她知道我爱吃这个。爷爷不大管事,她没有钱,吃这个算是比较好的大餐。那时候,这味道像是她给我的一份拥抱,总能让我安心。
第二天早上,天还没亮透,奶奶便起了床。我躺在床上,听见她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,在厨房里来回忙活。锅碗碰撞的声音,柴火劈啪作响,还有她偶尔咳嗽几声,断断续续地传进耳里。我心里一阵不舍。
吃过早饭,我要赶去车站,搭最早的一班车到陌生的市里。奶奶执意要送我,说路远,不送我到车站不踏实。我拗不过她,只好答应。出门时,她穿着一件旧尼龙长衫,那长衫已经洗得发白,袖口还有些磨破,却是她最好的衣裳了。她拎起一个布包,里头塞了几个白馒头和一小罐自家腌的咸菜,硬要我带上。我说路上不饿,她却瞪我一眼,说:“不吃也得带着,万一车上想吃了呢?”
到了岔口的小路,风有些大,吹得她头上的白布帽有点歪歪斜斜。她走在我前头,步子慢而稳,背微微驼着,像是要替我挡住那怒吼的狂风。我看着她的背影,那样瘦小,却又那样坚韧。她的长衫被风吹得鼓起来,还有那双旧布鞋,鞋底已经磨得薄了,走在石子路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巷子小路口离车站还有一段路,前面有条小坡,坡不陡,可对她来说,却有些吃力。我说:“婆,你回去吧,我自己走就行。”她回头看我,脸被风吹得有些红,眼角的皱纹更深了,却笑着说:“没事,送你到车站我才放心。”她转过身,继续往坡上走,步子更慢了,手扶着腰,喘息声在风里隐约可闻。我鼻子一酸,忙上前想扶她,她却摆摆手,说:“我还走得动,你别管。”
到了车站,车还没来。她站在站牌旁,嘱咐我路上小心,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,里头包着几个煮鸡蛋,硬塞进我手里。她说:“路上剥着吃,暖手又顶饿。”我低头看着那几个鸡蛋,还很烫手,有些握不住。
车来了,我上了车,找了个靠窗的位子。车子缓缓开动,我探出头,看见她还站在原地,风快吹掉了歪斜的帽子,她伸出手整理了一下,又朝我挥了挥。她的身影在尘烟里原来越远,越来越模糊。那一刻,我再也忍不住,我转过身,任泪一片汪洋……
从那以后,我再见到她时,却已是全身瘫痪了,无法行动,无法表达。爷爷说是在洗碗的时候突然中风的,在快倒下的时候把她扶住了。他揶揄地说,幸好他在身边,要不然死了都没人知道,年纪大了,瘫了就瘫了吧,他这个老中医也是回天乏术。父亲在边上站着,默默的看着地上,没有说话。我走到床边,握住她枯黄得只剩皮骨的手,我说:婆,我回来看你了。她看着我,脸上没有表情,嘴角微动,只是流泪。我也流泪。
过去不久,她便离开了,再也没有见过她。小时候,她跟我说,等我长大了,她就要去天上了。我不明所以然,我问她,为什么要去天上呢?她说老了就要去。我问怎么去,她说坐飞机去。我说,我也想跟你一起去。她笑。
小时候的记忆,是她用尽了力气爱我,而我,却没能多陪着她。